第四十四章 失忆症
“任务完成，迅速撤离！”雷爷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令，在引擎的轰鸣和海浪的喧嚣中竟然的格外清晰，“注意警戒残敌！”
津塘敌工部在无名岛原先的基地已被炸毁，临时营地只能设在一片背风的礁石凹处，几顶匆忙搭起的帐篷，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快艇靠岸，众人七手八脚将贾大壮抬进最大的一顶帐篷中，早已等候在此的贾振春脸色骤变。
“快把人放平！”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。迅速剪开贾大壮浸满血水、与伤口粘连的军装和衬衣。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。
贾大壮胸口大片爆炸造成的灼伤和撕裂伤，幸运的是弹片没有完全穿透胸腔；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臂，从肩胛到上臂外侧，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，肌肉外翻，边缘焦黑，碎骨隐约可见。
贾大壮已经完全陷入昏迷。
“失血过多造成休克！左臂开放性骨折，神经血管损伤不明，必须立刻手术清创止血，固定骨骼！”
贾振春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，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。她带来的药品和器械极其有限，磺胺粉是宝贵的消炎药，麻醉药更是只有可怜的一点点。
“…姐…”剧痛让贾大壮暂时脱离了休克，迷糊中看到了贾振春焦急的脸庞，他艰难地说，“我没事…第一阶段的任务算是成了，但…”
“闭嘴，省点力气吧！”贾振春又急又气，眼圈瞬间红了。她迅速准备好了消毒器械和仅有的麻醉剂。
“林小姐，请您帮忙打一下下手。”然后又吩咐史芸“按住他！”
当消毒药水淋在伤口上时，贾大壮的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，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；牙齿死死咬住史芸塞进嘴里的布卷，额头青筋暴起，冷汗如雨般滚落。
没有足够的麻醉，手术的过程无异于酷刑。贾振春关切的眼神几乎冒血，双手却稳定如磐石，快速而精准地清理着嵌入伤口的泥沙、布片和细小的弹片碎屑，寻找并结扎出血点，动作干净利落，将有限的磺胺粉小心地撒在创面上。处理手臂骨折时，她利用能找到的硬木条和绷带进行临时固定，每一次触碰断骨都让贾大壮痛得几乎晕厥。
林若玉紧紧握着贾大壮完好的右手，仿佛要将他的痛苦分担过来。她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，看着他紧咬布卷渗出血丝的嘴角，心如刀绞，泪水无声地流淌。史芸则死死按住贾大壮的身体，避免他因剧痛挣扎造成二次伤害，他的脸色同样苍白，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并肩作战的少爷。
帐篷外，雷爷正听着薛蕃的汇报：“船沉了，大部分‘货物’肯定毁了，但那些毒气扩散了一些…”薛蕃声音低沉，带着后怕。
“涩谷那老鬼子的炮艇被炸了个稀巴烂，我亲眼看见他被崩飞了，估计是喂鱼去了！”一名杠子帮成员补充，语气带着快意。
雷爷点点头，脸上没有太多喜色，只有凝重：“‘锄草’计划只是走出了第一步，摧毁整个基地才是最终目标…”她望向帐篷，里面传来贾大壮压抑不住的痛哼。“
“立刻准备船只，此地不宜久留，必须尽快将重伤员转移出去！”雷爷向一名敌工部行动组成员下令。
就在贾大壮与死神赛跑的同时，距离沉船海域数海里外，一艘闻讯赶来的日军军舰，正将涩谷所在的残破炮艇拖向天津港。
炮艇甲板一片狼藉，扭曲的金属、焦黑的痕迹、凝固的血迹触目惊心。日本军医正在紧张地处理伤员。在指挥塔废墟旁，涩谷被找到时已经陷入深度昏迷。他满脸是血，额角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，金丝眼镜早已不知去向，华丽的军装被撕破，沾满油污和血渍。
他被小心翼翼转移至军舰医务室。军医仔细检查后，面色严峻：“头部遭受剧烈撞击，颅骨骨裂，重度脑震荡，多处软组织挫伤。生命体征暂时稳定，但能不能醒来，醒来后具体情况如何，很难预料。”
两个小时后，军舰靠岸，涩谷被送往日军在天津最好的陆军医院，由多名顶尖的脑外科专家会诊。
手术持续了数小时，清除了涩谷颅内的大部淤血，缝合了头皮的伤口。然而，他依旧昏迷不醒，被送入了特等护理病房。
三天后，涩谷的眼皮微微颤动，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，缓缓睁开了眼睛。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和刺眼的灯光。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，眼神空洞而涣散，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。
“机关长？您醒了？感觉如何？”守候在旁的副官激动地俯下身，急切地问。
涩谷的目光聚焦在副官的脸上，充满了困惑。他张了张嘴，喉咙里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，却无法组成有意义的词汇。他似乎想努力思考，但眉头刚刚蹙起，就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。
医生闻讯赶来，进行了一系列检查。
“涩谷大佐，”医生询问，“您知道自己的名字吗？知道这里是哪里吗？知道现在是昭和多少年吗？”
涩谷的眼神依旧是茫然的，他看看医生，又看看副官，再看看自己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，最终缓缓地摇了摇头。他甚至试图抬手摸摸自己缠满纱布的头，但动作显得笨拙而迟缓。
医生叹了口气，对副官低语：“脑部损伤造成的失忆症。他可能会丧失最近几个月，甚至更长时间的记忆。对自我身份和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的认知都出现了严重障碍。恢复记忆需要多长时间，是不是会永远无法恢复，现在还无法判断。。。”
副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他看着病床上那个眼神茫然、失去了所有锐利和阴鸷的涩谷，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曾经令整个天津，甚至华北地区的抵抗组织闻风丧胆的特务机关长。一个失忆的涩谷，对帝国而言，其价值甚至不如一名普通的兵。
消息被严格封锁，只有极少数高层知晓。天津日军特务机关，瞬间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和权力真空。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。。。
在贾振春竭尽全力救治和精心护理下，贾大壮终于挺了过来。高烧在磺胺和物理降温的双重作用下，艰难地退了下去。但他依旧极度虚弱，左臂的伤势更是触目惊心，虽然保住了肢体，但神经和肌肉的损伤极其严重，未来能否恢复功能还是未知数。每一次换药都如同酷刑，但他咬着牙，一声不吭。
林若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，喂水、擦汗、小心翼翼地帮助换药。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劫后余生的庆幸。薛蕃则沉默了许多，但看向贾大壮的眼神中，曾经的怨恨早已被一种复杂的、带着敬意的担忧取代。他会默默地帮林若玉打下手，或者出去警戒，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。
这天傍晚，雷爷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，在贾敏的搀扶下走进帐篷。夕阳的余晖透过帐篷的缝隙，在贾大壮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。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雷爷的声音温和而有力。
“死不了…”贾大壮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，“雷爷，基地潜伏同志获取的情报虽然装入我的脑子里，但核心的东西还不是太准确，所以我需要继续打入敌人内部。。。”
“大壮，你做出的贡献已经够多了。”雷爷摇了摇头，“我已经安排了船只，今晚就送你转移。你需要更稳定的环境和更好的医疗条件。振春，”她看向贾振春，“你负责护送，务必确保他的安全，路上继续治疗。”
贾振春用力点头：“雷爷放心！我一定把他平安送到安全之处！”
“雷爷，不行。‘锄草’计划已经到了关键节点，我必须留下。”贾大壮语气恳切。
“你以为离了你，地球就不转了！”林若玉揶揄中带着愤愤的口气。
贾大壮苦笑着没有回答，再次把目光投向雷爷：“我们领受任务的时候，总部交代得很清楚，‘锄草’计划高于一切，这点伤算什么，即使牺牲也是应该的。。。”
他说的没错。作为“锄草”计划的总负责，雷爷别无选择。
“好吧。”他庄重地点了点头，“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？是直接将你送去日军特务机关本部，还是去‘罂之华’基地？”
“我不同意！”林若玉打断了雷爷，“无论他去哪儿，一但涩谷没死，他都等于送死。”
“涩谷根本不可能活。”贾大壮不容置疑的口气，“你们都看得很清楚，涩谷被炮弹震飞了，即便阎王爷是他舅舅，他也难活。。。”
“没人愿意跟你嬉皮笑脸。”林若玉恼怒地说，“如果你再次落入鬼子之手，别埋怨没人去救你。。。”
她赌气地一转身，刚要往帐篷外面走，薛蕃一挑门帘走了进来。
“大壮重伤在身，根本无法再执行潜伏计划。”他斩钉截铁地说，“雷爷，您看我替代他行不行？”
